七月四號,雨霧蒙蒙，距離高考只有兩天時間。

一直在學校封閉式學習的堂姐苗婷婷回家了，按照慣例她可以在家裏休息兩天,六號下午回校，睡一晚，七號由學校老師帶隊,直接進高考考場。

苗婷婷打著傘,剛進村，就聽村裏人議論紛紛，她聽了兩耳朵，才知道家裏分家了。

分家？這是怎麽回事？苗婷婷一頭霧水，小叔不常在家,三房就三個小孩子,分家怎麽能行？

苗婷婷正想著,很快到了家門口,就見一個曬的黝黑，幹瘦幹瘦的男人正在家門口劈柴。

連續晴了十幾天，今天早上一起床就見外頭霧蒙蒙的，俗諺雲：久晴大霧必雨。雖然當時沒有下雨,後面會雨是肯定的。

苗小喵一看這天色,就抱著他的大腿死活不肯讓他出門,苗勤之好說歹說，總算讓小孩相信他今天不去菜市場幹活了。

苗小喵也是被苗勤之的‘不誠信’鬧怕了。他明明答應了她,在采石場工作會偷懶,會休息,不會過度勞累的。但看他半個月就瘦成猴的模樣,就知道這男人一點也不可信。

而且還不只如此,每天在采石場累死累活的運石頭就算了，回到家他還要去田地裏繞一圈，給田裏的稻苗除草，給辣椒挑水施肥，去紅薯地裏翻翻藤苗。

這種工作強度，苗小喵都擔心他哪天會突然猝死了。偏偏這人是說也說不聽，聽了也不改。

下雨了，苗小喵的意思是想讓他留在家裏好好休息一天。但苗勤之怎麽可能停得下來，家裏什麽都缺。趁著苗小喵吃飯沒註意，他趕緊去了苗大河家，借了斧頭和柴刀去了一趟山上。

本來是想砍些雜木回來做柴火燒，沒想到遇到了一棵枯死的大松樹，苗勤之忙砍了，拖了回來。

山上的樹是不能隨便砍的，大家砍柴只能砍那些一兩年就能長起來的雜木，但遇到自然枯死的樹就不一樣了。

這樣的樹砍了，能給森林裏其他樹木的生長騰出空間，而且松木經燒，一棵枯樹能燒許久，村民把它們砍回家做柴火是一舉兩得的好事。

苗勤之把樹拖回來，一路上不知道得到多少羨慕的眼神。他從火芝婆家借了鐵鋸，把大樹鋸斷，然後用斧子砍成一段一段。

苗老太和苗南去洗衣服，苗東給苗勤之幫忙，苗小喵做不了大事，就把爸爸砍好的柴火一節一節搬到屋檐下碼放好。這棵樹剛枯死，木頭裏還有很多水分，需要放在屋檐下晾曬一段時間，然後才能進竈房燃燒。

她做不了大事，能幫一點是一點，回頭爸爸也能輕松些。

苗婷婷走到家門口，看到的就是這其樂融融的一幕。她剛開始還沒認出砍柴的那人是自己小叔，直到肉嘟嘟的小侄女抱著幹瘦男人的腿，喊了一聲‘爸爸’，她才反應過來。

這人真是自己小叔。

但——苗婷婷仔細看了兩眼，她小叔明明是個身材勻稱非常俊美的男人，怎麽變得這麽幹瘦了？

苗勤之倒是一眼就認出了侄女，苗婷婷長得像她姑姑苗春榮，是個非常漂亮的女孩子。他笑道：“婷婷不認識小叔了？”

苗婷婷搖頭：“不是，小叔你怎麽這麽黑，這麽瘦了？”

像苗小喵這樣每天和苗勤之呆在一起，都能感覺到他肉眼可見的消瘦和黝黑，更別提苗婷婷了。她上次見到苗勤之還是在過年時，那時候他穿著一身灰色長款羽絨服，身材高挑勻稱，臉頰飽滿有肉，人也十分精神，反正就是特別帥氣的模樣。

現在倒不是說他醜，可就是不一樣。整個人瘦了一圈，又黑，不對也不是黑，應該說是黑紅，臉仿佛懟著太陽暴曬，黑紅黑紅還在蛻皮，整個人也寫滿了疲倦，差別實在太明顯。如果不是在自家門口，在街上偶遇，她可能真認不出來這是自己叔叔。

“曬黑了。”苗勤之倒是坦然，苗家人都像極了過世的老爺子，是天生白皮，但曬不得，一暴曬就發紅蛻皮。

苗婷婷問他：“小叔，我聽村裏人說咱們家分家了，這是為什麽呀？”

她很喜歡小叔，當初她能繼續讀高中，也是小叔和她爸媽爭取的，說她是個讀書的好苗子，不繼續讀書浪費了。

苗勤之笑了笑，只道：“樹大分枝，人大分家。”他是不喜歡在孩子面前說她父母的壞話的。

苗婷婷卻露出了一個了然的神色：“我知道了。肯定是我媽鬧的對吧？”

她叔叔不去省城工作，就拿不回錢，以她媽那種不見兔子不撒鷹的性子，肯定要鬧騰的，這一鬧可不就鬧分家了。

苗婷婷很不高興：“我媽怎麽這樣啊。”

“別瞎說，和你媽有什麽關系。村裏哪家孩子大了不分家的？你哥都快二十，過兩年就要娶媳婦生孩子了，你爸媽也到了要做爺爺奶奶的年紀，還不當家做主，這也不像話。”苗勤之安撫苗婷婷道，“你別回家和你媽鬧。”

他大哥大嫂生的這三個侄子侄女，老大憨直，沒心眼兒。老三是老來子，被寵得有點熊，但也不壞。唯有中間這個最不受爹媽寵愛的老二，長得像她姑姑不說，脾氣性格也像。聰明機靈，一點就透，眼裏最是容不得沙子。

苗婷婷搖頭：“小叔你別替他們說話了，我都和他們相處了十八年，還能不知道那夫妻兩的性子？”

苗勤之失笑：“你這丫頭，你和他們相處了十八年。你小叔我還和他們相處了三十年呢，我不比你了解多？”

苗婷婷搖頭，想說你雖然年紀大，可常年在外，看到的可沒有她多。

但苗勤之截住了她的話頭：“行了，你就別多想了。七月七號要高考，既然回家了，這兩天在家就好好休息，別想東想西的。你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好好休息，備戰高考。”

苗勤之說著，放下手裏的斧頭，把散落一地的木柴搬到屋檐下。苗婷婷放下書包，也來幫忙：“小叔，我也來幫忙。”

“您別攔著我，您也說了我是回家放松腦子的，搬個柴火可累不著。”

苗勤之笑：“那你就想多了，有人給我幫忙，我才不攔呢！”

苗小喵很喜歡這個堂姐。

1989年國家實行高校收費制，學費開始是200元每年，之後逐年增長。到了1995年，正好是大堂姐考大學這一年，國家取消了公費生制度，所有大學生都需要招收學費。那時候一學期的學費兩三千，很不便宜。

苗婷婷是個很清醒也很重情的女孩子，她知道家裏雖然沒有分家，可也沒有錢再供她讀大學。而讓她父母四處借錢給她讀書就更不可能了。

所以高考後，她就開始找暑假工，努力攢錢想讀大學，但憑她一個人的力量，想攢到那麽高昂的學費，基本上不可能。堂姐的打算是，自己先努力攢錢，實在不夠，再讓爸爸幫忙出面，她寫欠條，從親戚家借到足夠的學費，能去學校讀書。

會讀書的好苗子不怕掙不到錢，大家並不擔心她還不起，就算不富裕，也願意借給她。

偏偏那時爸爸出事了，等著錢救命。大伯大伯母一分錢不肯出不說，還非要分家。大堂姐和他們大鬧了一通，好說歹說，也依然沒能改變他們的決定。

為了給爸爸治傷，奶奶帶著她把親戚家都借了個遍。親戚們再有錢，也不可能一家借兩次錢，更何況大家也不富裕，大堂姐暑假攢的那點錢根本不夠學費。

大伯大伯母又不肯幫忙，加上爸爸的醫療費還是不夠，大堂姐最後只能放棄大學，出去打工。臨走前，她把自己暑假打工，以前家裏給的零花錢、壓歲錢，以及從生活費裏節省下來的錢都給了奶奶。

離家後去了開放區，從最底層的電子廠妹做起，最後成為了工程師。結果是好的，可這中間的艱辛，卻是怎麽說也說不完的。

苗小喵看著此刻青春明媚，樂呵呵搬著木柴幹活的堂姐，由衷的希望她能實現自己的夢想，順利讀完大學，找到心儀的工作。

苗婷婷一轉頭，就看到小堂妹對著她笑瞇瞇的。她把手頭的木柴放好，拍了拍手上的木屑，三兩步跨到苗小喵身邊，一把托住她肉乎乎的小臉蛋，笑道：“小喵還記不記得堂姐？”

苗小喵點頭：“記得，婷婷姐姐。”苗小喵是真記得，也不知道怎麽回事，明明上輩子她長大後，很多小時候的記憶都忘記了，可一回來，那些記憶又仿佛在她腦海裏重映了一遍，清楚地不得了。

“對了，我們小喵真棒。”苗婷婷驚喜道，對準苗小喵的小肉臉重重親了一下。

她讀高三後，學習愈加繁忙。回家次數少，都是一兩個月才回家一次。之前每次回來，剛讓小孩對她親切了些，等她回學校學習兩個月，再回家就見小孩看到她又是一臉陌生的樣子，可把她傷心壞了。

“嘿嘿。”苗小喵傻笑兩聲，“婷婷姐姐也棒棒。”

姐兩互相吹捧完，又接著去搬地上的木柴，雨還不大，得趕緊弄到屋檐下，免得淋得更濕了。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